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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族的乡愁

 

黎族的乡愁

 

“船形屋”,是黎族根据五指山区特殊地形因地制宜地创造的茅草屋,以茅草为盖,以竹木为架,外形酷似船篷。明代《海槎余录》载:“凡深黎村,男女众多,必伐长木,两头搭屋各数间,上复以草,中剖竹,下横上直,平铺如楼板,其下则虚焉。登涉必用梯。” 但在现代化进程中,黎族居住了几百上千年的船形屋一夜之间就被遗弃了,或改为杂物间,或住进了猪牛,可以说以前那种黎族在船形屋里安然而居、与家畜家禽和谐共处的景象消失殆尽了。
  
  原标题:黎族的乡愁
  
  郑文秀是海南岛著名的黎族诗人,曾经写过一首诗叫《时光的空房子》,里面有这样的诗句:
  
  那些被时光挤压的痕迹
  
  随着落叶的老去
  
  漂泊在悲凉的诀别中
  
  你走得越快越远
  
  直到你行走过的地方
  
  只留下一个空间
  
  一个你曾经住过的空房子
  
  文秀多次和我说起写这首诗的情形,他经常下到黎族村落里,看到很多空无一人的房子,已经荒草萋萋,于是联想起自己所走过的人生历程,不胜唏嘘。很多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只剩下空房子,很多过去已成往事,他夜不能眠,有感而发,写下了这首诗。
  
  确实,这样的经历谁都有过,回到家乡或母校,回想自己的人生路程,或多或少都会有类似感慨。
  
  “船形屋”,是黎族根据五指山区特殊地形因地制宜地创造的茅草屋,以茅草为盖,以竹木为架,外形酷似船篷。明代《海槎余录》载:“凡深黎村,男女众多,必伐长木,两头搭屋各数间,上复以草,中剖竹,下横上直,平铺如楼板,其下则虚焉。登涉必用梯。” 但在现代化进程中,黎族居住了几百上千年的船形屋一夜之间就被遗弃了,或改为杂物间,或住进了猪牛,可以说以前那种黎族在船形屋里安然而居、与家畜家禽和谐共处的景象消失殆尽了。
  
  我在很多黎族山区看过,槟榔树下、芭蕉深处的那一栋栋钢筋水泥房可以说像一个个莽撞闯入的不速之客,与外在环境完全不协调,有的甚至可以说不伦不类,丑陋难看。想来文秀也有此种观感,船形屋对黎族人而言,自有别样的一种感情,如今睹物思人,更有一番人生慨叹。
  
  除了写“船形屋”,文秀还写到黎锦。黎锦,有人称之为“天堂的云彩”,是最具黎族特点的标志性符号。
  
  “黎锦光辉艳若云”,是古人对黎锦的惊叹。《尚书•禹贡》中记载“岛夷卉服,厥篚织贝”。《峒溪纤志》称:“黎人取中国彩帛,拆取色丝和吉贝,织之成锦。”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记载的“黎单”,“黎幕”宋代已远销大陆。这一技术后经黄道婆改造,风行中土。但现在黎族年轻一代对黎锦织造技术十分陌生,为抢救这一技术,地方政府已将之申请“非遗”。文秀在诗歌中描述黎锦的美丽及与黎族的关系:
  
  从蛙纹里长出的线条简单而斑斓
  
  在缥缈的晨雾中
  
  一朵红木棉含苞的羞涩
  
  溶化在艳丽招惹的筒裙边
  
  你图腾的心,带着黎家的气息和歌谣
  
  把鲜艳斑斓的锦带
  
  编织为一个传奇的荣耀
  
  文秀正是通过对一个个民族记忆符号的挖掘,来构建新世纪的民族史诗。其实,所有的少数民族都有过史诗传统。黎族历史上虽然没有文字,但口头文学发达,一些创世故事也因此流传。文秀也许因此受到启发触动,创作过一首堪称具有史诗特点的诗歌《一个氏族的生命流向》,下面摘取几个片段:
  
  从沼泽中走出的明月
  
  摇晃着手中的火把
  
  生命,在神秘的岩层中爬行
  
  血液浸泡的皱纹探拾着远古的残片
  
  所有的山头,根须带着月光
  
  迷茫地扯碎着生长的果子
  
  8一条生生不息的涓流
  
  带着虔诚的古老的歌谣
  
  豪放地奔向大海
  
  文秀经常有着宏观叙事的冲动,暗怀民族代言的激情,这样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当代诗歌中难能可贵。其内里是忧患感和担当意识,是一个民族诗人的命运。郑文秀的诗歌里就经常有这样的句子,个人以一个民族的名义阐述对世界的理解和认识,比如:
  
  我为我的诞生而骄傲
  
  为我的到来而自豪
  
  我相信,我所有的听众——
  
  高山、森林、河流、天空
  
  还有前方的城市
  
  能理解我跨越的呐喊
  
  理解我来时的惊讶和尖叫
  
  理解我丰富的世界
  
  并且理解我的一切
  
  包括存在和死亡
  
  文秀还喜欢强调民族的共同感,这也许是为了梳理黎族的共同历史命运,强化黎族的共同体意识。比如他常常写黎族的共同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特征:
  
  我们就这样喝着
  
  碗里的酒满了又干了
  
  那一夜没有月光
  
  山兰酒在星星的眼里
  
  已看不清出村的小路
  
  我们就这样唱着
  
  那是一种豪放的纯朴与尊严
  
  那是祖先传下的骄傲的演绎
  
  确实,这样的诗句已经从一种个人话语上升为民族叙说,里面包含着一种非自觉的个人意识的提升和超越。一个个体诗人心理无意识的自言自语,无意间成为了一种民族创世的独白、一种民族精神和价值的表白。下面的诗句也带有同样的特点:
  
  我是大海的儿子
  
  在某一天出生在珊瑚礁上
  
  海风托着我
  
  不停地唱着温柔的歌
  
  我的哭声
  
  被海鸟带着
  
  从一个方向朝向另一个方向
  
  从这首诗里,还泄露出一个秘密,郑文秀是生长在山海相连的丘陵地带,一方面是背靠大山,一方面是面朝大海,使他的诗歌的意象表现得更加奇特。海边的黎族有着不同于山中黎族的生活背景、生活方式与特征,文秀的诗歌里出现大量关于“海”的意象,比如:
  
  二楼的窗外
  
  住着奔腾的大海
  
  那是祖先行走的空间
  
  是一种延续生命中不断涌出的泪水
  
  铺就在窗外的闪熠的希望
  
  我被祖父带到海上
  
  没有道路和方向
  
  文秀的诗歌里的家园感家园意识非常强烈。当然,这种家园感和家园意识里不仅仅包含自然,还包含父亲、母亲、朋友和爱人。而自然和亲情友情又是民族感和民族意识的一部分。文秀特别喜欢描绘、吟诵家乡的一切。文秀的第一本诗集名为《水鸟的天空》,因为陵水多水,大海、湖泊、河流、池塘、小溪,而多水的地方水鸟也多,所以文秀从小和水鸟为伴,在水鸟的啼鸣中成长,与水鸟很有感情,而他的诗歌,也就如水鸟一样依赖这片土地,吟诵这片土地。
  
  在最新创作的这批诗歌里,文秀仍然将目光投向最了解和熟悉的一切,投向身边的事物和记忆里美好的事物。他牢牢守护着这片家园,父母、儿时伙伴和大海、森林、河流、鱼类、植物花卉都是家园的一部分。他饱含深情。诗歌里这样的诗句比比皆是:
  
  我真的很眷恋
  
  这是凤凰花开的季节
  
  这是一个开满鲜花的家园
  
  这样的家园何其美好,文秀对此满怀深情。他还写到:
  
  傍晚,父亲牵着疲惫的牛
  
  向前方的村庄归来
  
  绯红朦胧的山脚下
  
  只有袅袅的炊烟
  
  伴着狗儿的叫声
  
  当天上的星星闪烁时
  
  母亲纯洁的胸前
  
  一边枕着我
  
  一边枕着父亲
  
  乡下的夜,怎么叫也叫不醒
  
  文秀的新诗集是最近一年多的成果。我亲眼目睹过他某些诗作的创作。文秀本人为人敦厚,重信义重感情,同时敏锐而敏感。他的创作精神也让人钦佩,经常是在繁忙公务之余,在夜深人静时,在灯下冥思苦想,捕捉着一闪即逝的灵感。这本诗集题为《可贵的迹象》,我的理解是他写作的状态就是经常要捕捉那些突然而至的感受感觉,所以能写下来的都是可贵的;二则可以理解为这本诗集就是要记录黎族的历史遗迹,保存那些珍贵的遗留的传统与文明。这本诗集,是一个诗人以现代视野对历史传统的打捞。
  
  我个人认为《可贵的迹象》这本诗集的创作出版有着诗歌和文化的双重意义。从诗歌意义来说,这是黎族诗歌走向成熟的象征,是黎族诗歌经过对传统的提炼和向世界学习吸收后产生的精华和结晶;从文化意义来说,这是一个民族的心声,来自一个民族的古老历史源泉,内含着一个民族的文化基因和精神密码,是发现和了解一个民族的深层结构的最佳渠道。
  
  海南岛多青山绿水,也容易滋生乡愁。尤其在一个生态环境不断遭到破坏的时代,一个家园和故乡越来越陌生的时代。文秀的诗歌,也像是一种乡愁,那是对逝去岁月的眷恋,对勤劳祖先的怀想与追忆,对美好家园的深情记忆,也是对过去传统与历史的回味,尤其当这种乡愁上升为一个民族的乡愁后。文秀为此很急切,经常白天黑夜地写,不顾一切地写,因为他想写下在心中酝酿已久的一个民族的古老的乡愁。最古老的民族有着越悠久深远的乡愁,文秀的诗歌,就是这种乡愁散发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