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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记忆渐远 语言传承紧迫

 

历史记忆渐远 语言传承紧迫

 

2014年11月中旬,记者乘火车自北京南下,远赴云南、广西两地。正值初冬季节,北方寒风凛冽,而南方却绿意盎然。在体验我国南北方气候差异的同时,记者也在这片少数民族灿若繁星的广袤地带,开始了寻找南亚语系珍稀语种的考察工作。

  布兴语大量借用强势语汇

  11月18日,记者赶到中老边境的勐腊县。贾荣林告诉记者,在勐腊县勐伴镇的卡咪村,居住着一个叫“佧咪人”的族群使用布兴语。

  根据学者们的调查,“佧咪人”是生活在中国、老挝、泰国、柬埔寨、越南等国家的少数人群。在中国,他们被称为“布兴人”。布兴人在中国境内主要分布在云南省勐腊县磨憨镇的南欠村和勐伴镇的卡咪村,他们现被划归布朗族。

  在勐伴镇宣传干事岩公伴的带领下,记者找到卡咪村。傍晚临近,卡咪村炊烟袅袅。安静的寨子里,沿路两旁整齐划一地分布着传统傣楼样式的民居。岩公伴说,卡咪村人以前住的都是茅草房,为了扶助国家特少民族布朗族的发展,2008年由政府资助为他们统一修建了现在的房屋。这里的人们以割胶为生,闲暇时会做些手工活,很少外出。

  记者来到村长岩坎腊家。年轻的村长今年36岁,布兴人,他告诉记者,卡咪村现有79户、366人,除了8名外来上门的女婿,都是布兴人。寨子里,大人小孩都会说布兴语,但出了寨子,就改用汉语或傣语交流了。布兴语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布兴人也没有传承家谱的习惯。他们所用文字为汉字和傣文。

  虽然卡咪村周围还分布有瑶族、傣族、哈尼族,但卡咪村仍然保持着相对纯粹的布兴人成分,只有很少的其他民族人口入住。

  岩坎腊告诉记者,卡咪村的布兴人与勐腊县磨憨镇的布兴人属于同一个族群,彼此经常走动。数据统计显示,我国境内的布兴人有500多人,除了勐伴镇卡咪村,在磨憨镇的南欠村也有布兴人。谈及中国境内布兴人的来历,岩坎腊说,根据老人们的回忆,勐伴镇和磨憨镇的布兴人1941年从老挝逃难过来。在交谈中,村长78岁的老父亲岩才告诉记者,自己就是在老挝出生的,由于打仗、动乱,当年由爹妈背着来到卡咪村生活定居。当时,来到卡咪村的布兴人只有8户人家。

  但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周植志认为,很难说布兴人没有土著居民的成分,因种种历史原因,他们有一部分人迁徙到老挝等国居住,后来又迁了回来。

  曾经对布兴语做过调研的学者高永奇认为,虽然日常交往时使用的布兴语在村寨内部交流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对于民族歌谣、祭辞卜辞中的布兴语,许多人已经听不懂其内容。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布兴语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经历了很大变化,今天所能记录到的布兴语,只是日常生活用语,而为了满足日常交际和表达需要,布兴语中逐渐大量借用傣语、汉语等当地强势语言词汇。

  关于布兴语的另一个疑问是其语言归属问题。学界对布兴语的研究很少。一些学者认为,布兴人为克木人的一支,布兴语是克木语的方言;一些学者认为,布兴语是一种亟待调查研究的语言;还有学者认为,布兴语不属于克木语语支,而属于布朗语支。

  关于布兴人与克木人的关系,在传说中也有反映。一些布兴老人曾讲述,布兴人与克木人本是兄弟,他们一直亲密友好。一次,克木哥哥将猎打的一头大象分给布兴弟弟一半肉,布兴弟弟则打了一只刺猬分给哥哥一半肉。当克木哥哥在布兴弟弟家发现猎物的毛那么粗,认为弟弟的猎物很大,但弟弟却分给自己很少的肉,怀疑弟弟自私,就赶走了弟弟。于是两兄弟分开了,他们的语言也开始有所不同。

  还有一则传说讲述,人类是从葫芦里出生的,哈尼族先出生,占据了高山;布兴人、克木人出来后,就选择了山腰;傣族人出生时,高山和山腰被占领,只能种平坝上的水田。而汉族最后出生,高山、旱地、水田都被占领了,他们只好收租子。哈尼、布兴、克木、傣族等一起学习文化。布兴人把字写在牛皮上,傣族人把字写在贝叶上,汉族人把字写在竹片上。一天,他们肚子饿了,布兴人拿出牛皮烤熟分给大家吃,因此布兴人的字就没有了,从那时起,布兴人没有了文字,只有傣族、汉族有文字。

  这些故事只是历史传说,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各民族间交流的悠久历史。

  为了确定布兴语的系属地位,高永奇以斯瓦迪士200核心词,从语音、语法、词汇方面比较了布兴语与我国孟高棉语族中其他语言之间的关系,结果显示,布兴语与孟高棉语族中的克木语关系最为亲近,这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学界有关二者之间亲密关系的说法。但高永奇等学者认为,基于这些研究将布兴语当做孟高棉语族中一种独立的语言是可行的,但是将其划归为克木语的一种方言,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它跟其他孟高棉语言之间的关系。

   封闭的语言环境使克蔑语较好保存

  11月16日,记者来到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市,寻找克蔑人,探访克蔑语。

  在西双版纳州社科联秘书长贾荣林的帮助下,记者联系到景洪市嘎洒镇办公室主任玉香旺。热情的玉香旺叫来了该乡曼迈村村支部书记岩温香。

  “我们村有一个曼咪自然村,住的都是克蔑人,他们都会说克蔑语。”岩温香带领记者,一路赶至曼咪自然村。

  午后的寨子里,寂静祥和,偶有鸡犬之声打破宁静。村民们三五一群地聚集着。可一见记者举着相机拍照,女人们四下逃窜,只剩下一堆男人。

  岩温香告诉记者,整个曼咪自然村有56户共200多人,以克蔑人为主要居住族群,仅有的五六个傣族、汉族人属于嫁进来的姑娘或者上门的女婿。

  岩温香说,在曼咪自然村的克蔑人家庭内部,交流都用克蔑语。克蔑人出生后,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自然而然学会了克蔑语。村里的孩子都会说克蔑语。虽然孩子们在学校以学习、使用汉语为主,学校也不教授克蔑语,但小孩回到家里都用克蔑语。如今,寨子里的孩子们和老人们都可以用克蔑语自由交流,没有语言上的障碍。随着人口出生率的提升,这些年来,寨子里会说克蔑语的人不降反增。

  曼咪自然村是距离嘎洒镇较远的寨子,地处山区,村民们主要依靠摩托车作为交通工具。岩温香告诉记者,像大多数西双版纳州的村寨一样,曼咪自然村克蔑人以种植橡胶为主要收入来源,价格好时,一年有数万元的收入。曼咪自然村的年轻人很少外出打工,家里的收入足够过上富足的日子。曼咪自然村的克蔑人与外界接触很少,这也许成为这里克蔑语保存良好的重要因素。

  而身处傣族人包围中,大人小孩们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傣语。因此,如果走出寨子,遇到傣族人,克蔑人也会很熟练地用傣语彼此交流。如今克蔑人的风俗习惯大都傣化,就连穿的服装也已被傣族同化。

  现在,克蔑人被划归为布朗族。当问及族源问题时,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们只知道,曼咪村的克蔑人是1966年从大曼咪村搬迁到这里。”一位叫岩罕叫的老人告诉记者,现在寨子里的56户人家是由48年前迁过来的几户发展起来的。曼咪寨子里的克蔑人,没有谁知道关于克蔑人的历史、传说等任何线索。就连七八十岁的老人,也不知道。岩温香说,自己小时候曾向爷爷问过这个问题,但爷爷也只是知道1966年从大曼咪村搬迁过来后的这段历史。

  大曼咪村距离景洪城区8公里,属于景洪市允景洪街道办事处辖区,地处海拔800多米的山区。

  在允景洪街道办事处主任王特华的带领下,记者来到该村,见到了大曼咪村村支部书记岩广。

  他说,目前大曼咪村有57户共300多克蔑人,距离大曼咪更远的江头曼咪村还有55户,共199个克蔑人。这里的语言使用情况与小曼咪村相同。但岩广说,在大曼咪村,即便是80多岁的老人也不清楚克蔑人的来历。

  在大曼咪村,村民们通用的语言以克蔑语和汉语为主。其中,克蔑语仅限于家庭和本村寨中使用,外出遇到傣族人或者汉族人,他们就换用傣语或者汉语交流。他们还能听懂一些哈尼语。总体来说,年轻人的克蔑语与汉语使用很熟练,老人使用克蔑语与傣语则更为熟练。

  问及克蔑人的来源,村子里几位老人笑着争执起来。有的说是从缅甸迁徙过来,有的认为是从柬埔寨迁徙过来。但是,因为彼此都没有证据,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位叫玉金的村民说,克蔑人的历史和族群来源,一直就是个谜。

  寨子里曾经有人想到缅甸和柬埔寨寻找先祖的线索,但是因没有经费,这件事情一直搁浅着。

  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副研究员陈国庆曾在2002年5月到云南西双版纳对克蔑人进行了为期50天的田野调查。根据他的调研结果,克蔑语使用人口1000余人,使用者自称“克蔑人”,当地人称之为“曼咪人”,主要分布在我国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镇的大曼咪村、小曼咪村、江头村,勐养镇的三家村及嘎洒镇的曼咪村等五个寨子。

  根据五个寨子的克蔑人讲述,这些寨子里的克蔑人都是1966年从大曼咪村分散迁徙而出。五个寨子里的克蔑语能够互通,只有声调的不同。陈国庆调研后认为,克蔑语依然是这些村寨主要的使用语言,语言特征仍保留得相对完整。

  克蔑人没有文字,不知道自己的族源,但为何语言却保存良好?“因为我们一生下来,就跟父母住,自然而然就学会语言。此外,克蔑人大都生活在自己的寨子里,较少与外界接触,语言环境较为封闭。这是语言得以保存的主要原因。”玉金告诉记者。

  “布朗族不上学、蚂蚁不过河。”玉金说,布朗族没有读书的意识。现在寨子里的孩子们大都是小学毕业后就辍学,之后回到村子里以割胶为生。今年橡胶价格不高,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只有9000多元,收成好的可以达到两三万元。因为行情不好,今年村子里的年轻人选择到市里打工的人数开始变多。

  关于克蔑人的历史来源,陈国庆在其《克蔑语研究》一书中坦言,“历史文献上没有记载”。但该书记录,克蔑人的历史传说中讲述,克蔑人的祖先最早是作为泰国公主的侍从,从泰国远嫁给西双版纳领主“召片领”,一共来了四对夫妇,后来“召片领”借故把泰国公主遣返回去,其中随行的一对克蔑人夫妇被留下来,专门为“召片领”饲养一头白象,白象吃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后来那头白象在大曼咪寨这个地方死了,从此克蔑人就在这里居住下来。

  美丽的传说给克蔑人注入了神秘色彩,但克蔑人的历史究竟是什么,恐怕仍是个待解的谜团。

  俫语是我国仡佬族的一支——俫人(也称俫仡佬)使用的语言。俫语与仡佬语属于不同的语系。但像仡佬语一样,俫语也被学者们归为濒危语言。

  11月21日,记者赶到广西壮族自治区百色市隆林各族自治县。在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韦达书的帮助下,记者来到该县克长乡新合村打铁寨探访俫人与俫语。陪同记者采访的么基村村主任郭秀繁告诉记者,打铁寨现在有7户人,其中俫人4户,苗族2户,彝族1户。

  一进寨子,迎面就是一个泉眼,汩汩的泉水涌流而出,这是整个寨子主要的生活和饮用水源。泉眼边上,是一棵古老的核桃树。

  81岁的韦梅荣老人自称“俫仡佬”,“会讲俫话”。韦梅荣家里有5个儿子、1个女儿,都各自成家,膝下有8个孙子。5个儿媳中,1个是苗族,2个是彝族,1个汉族,1个俫人。在这个多民族融合的大家庭里,外来的儿媳妇们随着老人的习惯,都学会了说“俫话”。孙子们也从小就会说俫语。“我们家个个都会说俫语。”韦梅荣说,家里平时都用俫语交流。

  72岁的韦乜贵是韦梅荣的堂妯娌,也是俫人。她家也是有5个儿子、1个女儿、11个孙子的大家庭。

  其实,打铁寨的4户俫人,就是一个大家族的分支。目前,生活在打铁寨的俫人共有31人,他们不仅会说俫语,还会说汉语、苗语。记者问,“奶奶”用俫语怎么说?韦乜贵说,“ya”;孙女是“ga piu”;核桃树是“mu la ji”;你好是“mi lao”。

  韦乜贵的大儿媳妇黄美英是彝族人。她告诉记者,自己17岁就从么基村嫁了过来,一年之后学会了说俫语。如今在家里,跟婆婆和孩子们交流,都用俫语。“听多了我就会说了,我们几个妯娌都会说俫语。”黄美英说,她同时还会讲客家话,彝语。

  打铁寨的俫人告诉记者,曾经在一本书里看到,用汉语以及他们不懂的文字记录着俫仡佬的历史。但至于是什么书,已经不清楚了,只记得书里面记载,俫人是从贵州迁徙到广西隆林,并记载迁徙到打铁寨的俫人已经发展到第9代。

  根据学者李旭练的调研,除了隆林县,在广西西林县、田林县,云南省的广南县也分布有俫人。而俫语使用者只分布在广西隆林县、西林县。

  关于俫人的迁徙史,在广西隆林各族自治县长发乡有一个传说,该乡的韦、陆、王三姓俫人,大约在明朝洪武至永乐年间,韦、陆两姓俫人先从贵州省安顺、关岭交界的铁板桥一代迁到兴义的下午屯,再从下午屯南迁,由巴结渡红水河到广西隆林的革步、祥播一带,又迁入常么乡的常么村。这部分人后来分别到长发乡新合村斗烘、打铁寨和新华村的卡保、罗湾等地定居。王姓俫人则先从贵州省兴仁县的鲁础营迁到兴义县的结龙坝、高坎子、箐口一带,再迁到广西隆林德峨乡的岩圩,几番周折最后也来到长发乡的斗烘。西林县的王、韦两姓俫人,据说也是从长发乡打铁寨迁过去的。

  隆林各族自治县原政协主席韦绍庭认为,上述传说基本与历史文献吻合。经过有关学者10年的大量走访、调研,俫人在20世纪90年代被正式归入仡佬族。目前,这一身份也为俫人所认同。但分布在云南省广南县的俫人与广西的俫人有何种关系,目前尚无定论。

  广西民族大学教授龚永辉曾抽样调查了隆林县和西林县的85户共577位俫人的语言使用状况,结果显示,会讲俫语的有489人,约占总数的85%。

  李旭练根据自己的调查,将俫语的使用状况归结为五种类型:一是在俫人集团内部普遍使用,与外界其他民族交往时使用相应的语言。二是只在俫人家庭内部或者几家俫人之间使用,日常交际使用其他民族语言。三是只在家庭内部长辈之间使用,晚辈只能听懂但不会说俫语,日常交际用其他民族语言。四是已经彻底放弃使用俫语而改用其他民族语言。五是由于出嫁或入赘等原因,个别俫人进入其他民族成分家中,他们的小孩只会说一些俫语单词,基本不会说也听不懂俫语。

  曾在20世纪80年代参与过俫人民族识别的韦邵庭告诉记者,随着社会的发展,人口流动的加速,会说俫语的人越来越少,特别是年轻一代的俫语使用能力正在下降。“我有两个姑娘、一个儿子,他们都是在城市长大的,我虽曾教过他们俫语,但现在都已不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