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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朵苗寨访歌师——耇科

 

仰朵苗寨访歌师——耇科

 

        守良是我认识的一个青年人,是个海军连长。他从海南来看我,当然高兴,不过我得要让他体检一下此方的民族风情,前些天我们去了高塘过了卯节,算是体检了一把,如今正愁不知去哪儿好了,清华大学的赵丽明教授来了,我们又能在乡下走走了。赵丽明教授是研究西南少数民族文字的顶级专家,出过好几本研究集本。此次她来,是要了解施秉、苗平支系苗族的古歌“刻道”,正好有机会到苗寨里去走一走,于是我们在黄平县委宣传部的龙小平先生的陪同之下,去了黄平县的东坡兑荡,拜访了苗族古歌传承人王朝美。接着又去飞云洞考察了贵州节日文化博物馆,在黄平县城午饭之后我们又去了谷陇镇的仰朵苗寨。

        仰朵,位于谷陇镇的西南面,有凯里至施秉公路经过。此前我曾去过,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记忆有些模糊。此行,当然是要好好的去看看了。仰朵,用的是苗语音译名,写作苗语叫“vangl dux”,译成汉语即为仡家寨。这可能原来的这个村曾居住仡家人而得名。

        小车从谷陇镇沿施凯公路向东行走,这里海拨比较高,爬了几个大弯之后,车又向西行走。高山之上下看,谷陇镇的街区在北面的山谷间依稀可见。

        或许是初秋,阳光艳丽着,公路两旁的树依旧葱茏。新米节之后,乡人们已到收获的季节,一路上,我们总看到收取玉米和小米的乡民。今年的雨水很好,玉米苞很壮籽粒,就从那沉甸甸的挑抬箩筐,你就知道了粒籽的饱满了。

        小米是这里的特产,在稻田与玉米地的相间的地里,你总能见到金黄色垂着头的小米,大坵大坵的。小米又名粟,古代叫禾,是一年生草本植物,属禾本科植物。我国北方通称谷子,去壳后叫小米。小米,苗族人叫它“嘎散”,苗族古歌里多次提到这样的植物,苗族所说谓的“娜纠都娥”——也即汉语中的“刀耕火种”,所播撒的就是这种小米和高梁。小米起源于黄河流域一带。之后又由人们带到了江南平原,西南山地等。这里的小米多为糯性小米,褐色或红色。这种小米谷壳色浅而皮薄,出米率高,米质最好。中国传统医药认为小米具有生津解渴、延年益寿之功效,特别适宜产妇食用,有明显的催乳功能,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近年来,仰朵村将其作为支柱产业来抓,全村种植三百多亩以上。由于海拔比较适合,这里种植的小米产量都比较高,亩产达600斤以上,按现行价那可是十块钱一百斤,亩产可收入六、七千元呢。

        仰朵村子在北山之上,半塝聚居,坐南朝北,前面不远就是清水江。村子里的砖房和木房相互簇拥着,又有古树环绕,鸡犬之声相闻。或许我们去的不是时候,村子里的人多是老人和小孩。临巷道的人家多有院落,有路道与门庭相通。有些院落很美,外有石材砌成的围墙,房门马舍布置得仅仅有条。有一个落院里门庭虚掩着,一条大狗在吠叫。寻声进去,院子里晒着很多的东西,有玉米苞、红辣椒,小米……一个老奶奶在剥玉米皮。看我举起手中的相机拍摄晒场,她显得十分的拘谨。她笑着说:哎呀!我家这里太乱了,别照相了。说完还招呼去坐坐。不过,从老人的眼光中,其实是因为丰收而溢出满足感。

        耇科家在西村,我们从村口出发,穿过几道巷子,又循一条塘堰边的小道,路过一口水井,耇科家就到了。耇科家也有门庭,在外面我们能听到捶打的声音。推开虚掩的门,院子里一派繁忙景象。一张搭斗满装着小米在墙的一面静侯着,木屋的外坎上码起一大堆玉米,院子的中央耇科及老伴正在捶打小米,谷壳撒满一地,小米在筛子底下堆积起来了。他们都是一身的小米壳。见我们进来,马上停下手中的活,招呼着让坐着。

        这家庭一看就是个热爱苗族文化的家。唱歌和吹芦笙得到的奖旗左右都挂得有,屋里更是成了奖旗的天地。一大扎奖励证书躺在书桌上。大门的两旁桌面上端放着四个大音箱,电子琴、笛子、二胡堆放在屋桌上,被小米灰尘復盖了,轻轻一吹,露出光亮来——说明这些器乐经常被这老头摸过。屋子的一角放着刻道棒,上面画着很多的图案,据说这是平常用来教村民刻道歌而特地制作的。这与我们平常所见的歌棒大得多,他说把歌棒制作大点,直观感好点,方便村民们学习。

        耇科,汉名叫杨昌雄,1940年12月出生。从他的相貌看,我们实在怀疑他的实际年龄,乌黑的头发长得密密的,快捷的动作,睿敏的语言表达能力,谁能相信他是个七十五岁的人。耇科原到施秉县杨柳塘芦笙场唱过歌,我曾经与他交流过,他的苗歌唱得好,无论在哪一个节日赛,他总能获奖。特别是他的“遐迪波”(一种见子的打子的民歌,又叫手边歌),那是让人听了没有不夸奖的,他焉然已是黄平、施秉这一带明星级歌师了。而正因为如此,他早已是省州级评选的“苗族古歌文化传承人”了。

        当我们说明了来意,耇科就把他的“刻道”故事说了起来。清华大学的赵教授采访十分认真,从耇科的身世,到学歌的经历,再到刻道歌词棒上的每一个图案等等,都作了认真的询问。而耇科讲述起来也不头头是道,没有半点的含糊。

        耇科读过两年的小学,1967年去了部队,农村人当兵,“义务”几年,你的归宿只能是在乡下,修“地球”成了你永远的职业。1971年他退伍回来时,母亲已经过世。他不得不和多数的农民子弟一样干活种地。那时还没有电视,最大的快乐,充其量是每年有几场电影在村子里的集体晒坝放映而已。年轻时,苗族人有游方的机会,冬季到来时,手中的活少了点,你可以随着自己的伙伴去游方——游方就是到别人村子里游方场上找姑娘谈恋爱。你到游方场上,木叶一吹,飞歌一唱,村子里的姑娘就会很礼貌地走近游方场上来。她们是成群的,大大小小。大的可能是来和小伙子对歌,谈情。而小的则可能是来监督或学经验。情歌你要会,那是和姑娘们谈恋爱时唱的。大歌你要懂,那就要应付姑娘村子里小伙子比拼的。耇科有这样的经历。俗话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这句话里面又包含着很深的道理,凡事只要你经历过,你就会懂得其中的艰难,只有你饱尝了艰难困苦磨练,你才会享受到收获的喜悦和幸福。他曾因为不会苗歌,这个曾在部队里当过兵的人,也被姑娘们羞辱过。这在曾经是“要嫁就嫁解放军”的年代,是难以接受的。不过,这耇科可是个机灵鬼,别人花十倍的经历才学到一首歌,可他只要歌师讲过一遍,最多两遍也便记在心头了。外出游方,或别人家结婚回门,他就成了伙伴们首选的对象。

        苗族办喜事不论大小,都是要唱歌的。春节要唱回春歌,别人结婚要唱开亲歌,立房造屋要唱祝福歌……不管怎么样,十二路大歌,十二路酒歌你得烂熟于心中。不过人无完人,有的歌是不好学的,比如《开亲歌》,特别是开亲歌里的《刻道》更是让好多人不敢望及。耇科对此也犯难过。一日打扫房间,偶遇一张绣布,拾起一看,图案诡异,叉叉角角,找歌师辨识,才知道是一张《刻道》歌的绣花图案,这是他母亲亲自绣并留下来的。从此,耇科便和这刻道歌结下了不解之缘。又加之到处交流经验,黄平的版本,施秉、凯里的版本他都了如指掌。

        耇科活路很多,可他不忘教歌。活路再忙,晚上都要教人唱歌。苗族古歌十几部,仅一部开亲歌,就是一万多行,没有爱教的,没有好学的根本做不到。他热衷于苗族古歌的演唱与传承,他的徒弟也活跃在苗族地区的村村寨寨。他说,年事高了,必须有一大批年轻人接班了,可现在的年轻人不爱学这些古歌了,这是他最心酸的事情。是的,这不仅仅是耇科的心酸,也是大家的心酸,一个民族的心酸。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传统文化是一个民族的根和精神支柱。失去了它,人们就会无所适从。传统文化被摧毁或消失,意味著一个民族的消亡。但愿我们有更多的人也象耇科一样,共同来关注民族文化的传承和发展。

                       

                                                            二0一五年九月六日于偏桥古镇

 

            作者:贵州省施秉县苗学研究会  吴安明